【岚帆】雨停
大我一届的学长是个优秀的骗子。
趴在课桌上的我曾无数次透过教室窗户观察（绝不是偷看，也绝没有刻意留心）他上体育课时的精彩表现——嘴角上扬的角度也好，投掷篮球时飞扬的T恤下摆也好，还有时不时因为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而特意看过来的揶揄眼神——如果他确确实实的和我对上视线，我多半会回他一个白眼，然后立刻扭头将目光集中到教室里说天书的老师身上，在心里把装模作样和芳心大骗子这两个词翻来覆去的嘀咕。
“明明在我面前就不会是这个样子。”
他大概是又进了一个篮，围观的学姐的尖叫声嘲得我皱紧眉头。
和我独处的时候，他从来不会扯嘴角冷笑，从来不会装模作样的斜视，也从来不会露出那样自信到有些高傲的模样。
——这根本就不是我知道的那个他。
“大骗子。”
所以我才说，他是个优秀的骗子。
只可惜，没能骗得过我。
如果要别人来形容他，大概多数人都会把不太好接近、高冷、学霸这几个字用到烂掉，少数女生则会像复读机一样低声尖叫酷哥、帅气。
那看来只有我了，我想，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能心平气和的扯着嘴角冷冷的点评：“不折不扣的小学生。”——还是当着他的面说。
他的反击也很迅速。小矮子、小不点、女汉子，煞有介事地伸出手扳着手指一一数落，最后还会动作粗鲁的揉我的头发，把哥哥早上特地为我扎好的马尾辫弄乱。
“干瞪眼算什么，有本事跳起来打我呀，小矮子。”
“长这么高干嘛，是想被我当晾衣杆支起来吗，笨蛋。”
他一边笑一边拽起我的手，拉着我上教学楼的天台——那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：逃课睡过头的学长、想找个地方清净的学妹，咕咕作响的肚子，手里提着的便当。
我很难说清对他的第一眼印象，大概因为风有点喧嚣，太阳也有点刺眼，他刚睡醒的声音还有点嘶哑。但好在很快我就认清了这家伙的本性，就在他偷吃我饭盒里最后的肉丸的那一瞬间，之前的心跳加速立刻都见了鬼。
“干嘛啊！”我的挣扎在他眼里大概就和小动物的反抗一样，不疼不痒的同时格外好笑，“刚上完体育课别碰我，打球打得一身汗！”
“明明上课的时候一个劲儿的偷看我，我来找你你又这么一副模样，真是难办。”
他拉着我坐到他两腿中间，这个姿势刚好能让我收纳进他的怀里，用他的描述就是“完美逮捕”。
“你再动我就不帮你理头发了。”
“还不是你先把它弄乱的！”
啊说的也是。他没有丝毫歉意的打哈哈，动作利索的解开发绳，用手指轻轻穿梭过我的发丝之间——我意识到咱俩的距离有点过于接近了，他的吐息刚好能喷到我的发顶，让我坐立难安。
“……我、我能自己来。”
“不行～”
他三两下重新束好我的头发，在我背后得意的说道。
“帮女友扎头发可是你男友的特权，请别随意剥夺我的权利，谢谢合作。”
我曾无数次从早上醒来，以为这是一场梦境。因为某些事实往往比噩梦还让人难以接受：比如哥哥意外烤焦了的吐司、发小的情窦初开，还有……
……还有我和学长的心意相通。
在对他的态度上，我相当有自知之明。那绝不会是一个女生正常会对暗恋的男生应有的样子。有时我会觉得在他面前的我就仿佛是第二人格，咄咄逼人又气急败坏，时不时口出狂言又间歇性无话可说。
大概我这样下去只有暗恋的份了。我泄气的瘫在沙发上，一旁的哥哥打着毛线，笑的肩膀抖个不停。
不会的。他安抚道，听你说了那么多有关他的事，我觉得，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。
“再说了，没有他，你还有哥哥我呢。”
我的哥哥如此说着，把篮子里织成了的围巾围到了我的脖子上。
那是去年入秋前的事，随后，我花了大概一个冬天把它拆开又重织了一遍。
——而现在，这根围巾被我扩长了一倍，围在了我和学长之间。
人和人之间的温度随着距离的接近和保持时间的流逝，上升到了某种让人有些呼吸困难的程度，可即使如此，我和他都没有开口说解开这条围巾，也没有刻意拉开距离。
“马上要到夏天了呢。”
“嗯……”我眨眨眼，看着眼前自己的运动鞋，和夹住它们的另一双运动鞋，莫名的有些伤感，“春天过的太快了。”
等正式入夏，他就要毕业了，然后去我暂时无法前往的另一个地方，去过我看不到的生活。
只是想象一下，就觉得有点不安。
“怎么？是在遗憾我们春天还没黏够吗？”
“才、才没有！！我的意思是……意思是你告白的太晚了啦！！否则这条围巾我们还能用得再久一点！！”
他惊讶的瞪大眼睛的表情真的很难见。我扭头瞥了一眼，又迅速扭回去，把鼻尖尽可能的埋进毛线里，好让脸上的热度不被他发现。
我听见身后的他在僵硬片刻后叹气，用那种脱力又无可奈何的语气骂我狡猾，然后直接把下巴搁到我的头顶上。
“没事，”他说得很随意，很漫不经心，但是我却听出了其中的认真，“今年入秋你就可以把它再拿出来了。”
心跳陡然加快了一拍。
“……别在我头上说话，你下巴好尖戳得我好痛！！”
“哼哼哼，这可是帅哥的下巴，一般人可是感受不到的。”
“快！点！挪！开！”
“我～才～不～要～”
总是这样。我又气又恨。每次都会在不经意间说些让人感动的话，又在认真思考一些严肃问题的时候他来搅和情绪，把气氛弄的一团糟。
“别摆出那么严肃的表情啊，小矮子，皱纹不适合你。”
“哦，我倒是觉得皱纹蛮适合你的。”
“就算我老了，我也是个帅老头，这一点不用你操心。”
“那我老了也一定是个漂亮婆婆！！到时候比你还受欢迎，我就甩了你去找其他男人。”
“哇哦，堂堂正正的出轨发言，我拭目以待。”
他扯着我的头发，笑得整个人都在抖。紧贴他胸口的我的背也随之一起够共鸣。明明就是几句小学生一般的怼嘴，两个人却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，事后想起来，我居然会除了丢脸外，觉得意外的有些窃喜——就好像他确确实实的答应了我，要和我一起变成八九十岁的老人一样。
“说起来明天要下雨？你记得带伞啊。”
“你才是，要是忘记了我可不会借给你的，笨蛋。”
“那我淋雨岂不是全世界的损失……不对，淌水的帅哥……好像也不错？！”
“你可闭嘴吧！！”
往往事实比噩梦还可怕，比如哥哥烤焦的吐司，发小的情窦初开，没及格的试卷，还有……
还有，那场雨直到连诺亚的方舟沉没，都没有停下。
帆正端着手里的喇叭枪向前走去。
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气息，猛地回头，枪口对准了身后的人影。
对方撑着一把墨绿色的伞，身着普通的学生制服，围着条过长的围巾。帆显得有些疑惑，对方看上去不像是自己的同类，若要打比方，更像是出现在某些历史文献上的已经灭绝了的物种。
“你是谁？”
帆不打算掉以轻心，她死死盯着这位不速之客。伞的阴影遮住了对方上半张脸，其余的部分也有些含糊不清，伞边如同切割了空间，帆的这里阳光明媚，那边却湿润模糊。
“原来，已经停了嘛。”
帆听见“她”停止呢喃，朝自己问道。
“你们那里有分季节吗？”
季节，指春夏秋冬吗？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，但是她本能反应的点了点头，随即僵在原地。
得到回答后，那条长得几乎拖地了的围巾微微晃动了一下。直到对方走近，帆才意识到她之前是在解下了围巾。那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手认真将它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去，松松垮垮只绕了一圈，任由下摆重新掉回地上。
“那就好。”
帆一个起身，呆呆看向窗外升起的太阳，被突如其来的梦醒搞得有些发愣。
“怎么感觉……有点难过？………欸？”她拿起在床上突然出现的蓝绿色的长围巾，“我明明记得昨天晚上我没把毛线带进屋子里啊……”
那为什么打算送岚的礼物已经完成了？
希望今年能早点入秋，这样它也能早点派上用场。